久安闻言,越发低落地埋了脑袋。袁峥继续拍着,搜肠刮肚地说道:“此事知道的人不多,只有孙将军与赵将军,并上主刑与守卫,也就十几人。况二位将军都是下了令,不准声张的。”久安不说话,定睛看向了袁峥。袁峥以为自己的劝慰可行,便手上用力,嘴上也用力地说道:“你那点破事儿,谁稀罕传告啊。这是军中又不是深闺?”久安犹豫地张了张嘴,可是也只是动了动嘴唇,终究没开口,只是眼神不断地向后滑。袁峥不解,“怎么,你不信?”久安摇了摇头,“没有,我信。”袁峥问:“那你眼珠子动什么?”久安一收下颌,一抬眼帘,瘪了瘪嘴,不好意思地说:“七爷别拍我屁股了,怪疼的。”袁峥闻言看向了自己的手掌,只见五指大开的可不就按在久安的屁股上。掌下的皮肉是柔滑的,白里透亮,显得他的手又粗又大,似乎能搓下对方一层皮来。袁峥气息一乱,猛地收回了手。他迅速地将目光转向了别处,别了脸。可别完脸,他又后悔了,心想他君子坦荡荡,又不存什么念想,慌什么?!更何况……袁峥硬了脖子,皱了眉,拿余光扫向久安,接着想,又不是摸不得。一时间帐内静了下来,两人都故作淡然地咳嗽了起来。四月初六,赵羡带兵继续北上,前往殷军的主力所在,霍将军扎营的连云山,同行带路的,便是孙宽将军。八人有伤在身,都还不能骑马,便不跟在赵羡身后。一起退到了步兵阵里,带头牵马走在队伍中。齐青陆宣不但身上带伤,脸上还挂彩。淤青红肿,时至今日,也消了许多,唯有嘴唇上的口子总不好,待结了血痂,又总也不落。那血痂简直就像符咒一般地挂在二人的唇上,让彼此一见都恨不得掉头就走。于是乎,齐青陆宣自那夜之后,不但不打架,连说话也免了。这几日里不慎迎头撞上,都面色尴尬地左转右转,退避三舍。久安见二人到今日也无话可说,便悄悄地对走在身边的陆宣说道:“陆宣,对不住。”陆宣不明白地看着他,问:“怎么?”久安愧疚地答道:“都怪我,怪我那一压,压得你都和齐青不言语了。”陆宣瞪了眼,黑脸一下子就绿了,眼珠子简直就要夺眶而出,“你……你……你你……”他咬牙,低声愤然道:“与你何干,我同他本就没什么好说的。”久安依旧满怀歉意,“从前你和齐青多……”“我们从前也没话说!”陆宣义正严词,撇清似地说道。还不等久安开口,陆宣就脸色难看,呼吸急促地解释说:“那人脸酸心毒,我和他,道不同不相为谋。从前没干系,往后也没干系!”陆宣猛地将脸逼近了久安,恶狠狠地说道:“你……从今往后,都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人,我听了脑仁犯病,明白了?”久安慌忙地应着:“明,明白。”陆宣继续逼近他,阴森森地眯着眼,“尤其是……那天晚上。”久安问:“哪天晚上?”陆宣脑子一炸,一把揪住了久安的领子,“你说哪天晚上?!”夜遇怪人这时候,一边的袁峥扭头朝这里看了过来,见状便道:“陆宣你作甚?”陆宣立刻松了手,勉强地挤出了笑模样,从牙缝里冷冷地对久安道:“就是……我们挨打的晚上,听明白没有?”久安这次明白了,知道陆宣不愿提起他和齐青撞脸的事儿。他冲陆宣庄重地点了头,“你放心吧。”陆宣神色松懈了一些,“嗯”了一声,复看回前方。走着走着,久安忽然语重心长地对陆宣说道:“陆宣,其实碰一碰也无妨的,都是男人,又何必介怀呢?”陆宣的脑门上乍现三条青筋,嘴角抽搐了一下。久安继续说道:“对了,我一直都想问,你们当时碰得这么厉害,可还撞了牙?”陆宣忍无可忍地当将手里的马鞭,愤怒地一下抽到了久安的脚边,扬起一鞭子的沙尘。久安被吓得当即跳出了老远。由此,一直待大军抵达连云山,陆宣都再没理过久安。任凭久安百般讨好,他自岿然不动。久安原有的是毅力与决心,奈何袁峥中途出手,骂得他不得不暂且断了念想。风一程水一程,军队进发至第七日,终到了连云山下。连云山乃是一处雄壮的山峦,地势险要,相连的皆是苍茫的崇山峻岭,进可攻退可守,是再好不过的扎营之所。而连云山之外,是一条名曰罕酋的大河,日夜涛声阵阵,北行三百里,便是呼月涽的驻兵之地。两军相望,虎视眈眈,势同水火,外观一派平静,实则战意汹涌。罕酋河一战,北夷受挫后,便一直按兵不动。赵羡的大军于黄昏时抵达主帅的大营,落日庞大而浑圆地拢在连云山边,而大营就在一片橘色里威武屹立。此时立马于此,向身后随处一看,都可称作是北瞰中原。久安在队伍的后方走了多日,早已累得连话都不愿说了,而余人虽有心想去一睹主帅元烈将军的风采,也碍于军纪,不敢轻举妄动。一顿打,多少打出了些许的安份。半个时辰后,扎营的命令传到了这里。久安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,知晓今晚是可以安生地躺下睡一夜了。不用同前几日一般,带甲枕剑。入了夜,久安第一个钻进了新搭的营帐里,这次的营帐外还架了结实的红木栏,一示加固,二示常驻。久安在帐中小坐了片刻,便又走了出去。正在解胄的袁峥立刻就问:“干什么去?”“打水洗澡。”久安一边说一边就走了出去。袁峥跟着就问:“你知道哪儿有水?”久安的回话不甚清晰,因为已经走开去了。久安跑出了赵羡之军的地界,一路往主营去了。他原本是要打水的,可走着看着,有了趣味,便将打水抛之脑后了。另一位李将军已拔营开向西北,应战那里的北夷军队,是以主营内外都是霍将军的兵。霍军乃是出了名的严苛,见了久安的穿戴,知道他是赵军中人,可上头还未指令,便仍旧谨慎地将他拦着。所以,久安走了半天,也只是在主营的外围兜兜转转。主营之威严齐整只在外围便可窥一斑而知全豹,叫他啧啧赞叹之余也不禁心生向往,恨不得天一下子就能亮,自己也能跟着赵将军进里头,一探究竟。而治军如此的主帅将领就更值得拜见了,不知该是如何的铁面无私之人?久安心中雀跃,不看门道看热闹地一个人傻乐着。他走一步,跳两步,连腿上未好的瘀伤都抛之脑后。眼里是篝火中的军营,心里是军营里的将军。久安正伸着脖子看得起劲,不想脚下一软,耳边听到了一声“哎哟。”久安一低头,就看见一人已经捏着脚蹲了下去。“你……你没事吧?”久安立刻也蹲了下去,“对不住,我方才没瞧好,踩着你了。”那人身着布衣,竟是未披甲胄。低着头,只看见一头漆黑的发,与一副单薄的肩膀。“我扶你起来。”久安抓住了那人的胳膊。这一抓,让那人出了声,他一边摇手一边说道:“无妨无妨,你走你的,不用理我。”久安不依,“我踩的你,是我不好。”说着,还是硬生生地将那人扶了起来,看准了一边有一块石头,就将他按在了那里。那人一边说着“多谢”一边挣开了久安的手,随后将头偏过去,用手挡着。久安蹲在了一边,小声问:“我踩了你的脚,你捂脸做什么?”那人在手后面笑了笑,道:“我长得丑,怕吓着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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