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里陈砜又来了,他站在赵家门前,抬头看二楼亮着的窗户。 看得脖子酸了,眼睛也酸了,还在看。 直到有个瘦瘦的人影缓步走到窗前,准备开窗,紧跟着又来一个。 像是从后面把他抱住。 陈砜的气息蓦然一变,体内时常安静得如同步入老年的信息素在那一刻迸发而出,疯一般在他血管里乱窜,他头晕目眩,抖着手揪住心口艰难的喘几口气,满头冷汗的转身离开。 生怕再待下去,信息素更危险,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。 梁白玉在赵文骁家住了三天不到,就回自个家了。 赵文骁前脚刚走,杨鸣后脚就出现在梁白玉跟前,他嘴上的燎泡破了结痂,眼里熬出血丝,语气幽怨,“还以为你要在他家扎根了。” “说的什么话,我自己又不是没家。”梁白玉想找小皮筋扎头发,没找到,他就把肩头柔软的发丝往而后撩。 “哼,姓赵的不让我见你,卑鄙无耻得很。”杨鸣把梁白玉全身上下看了好几遍,“他有没有欺负你?” 梁白玉哭笑不得:“弟弟啊,你又胡思乱想了是吧?” 杨鸣要掐梁白玉,手快碰到的时候就一个大转弯,掐了自己。 上次在林子里,他把这人手腕抓出了印子,可后悔了。 太过于美好的东西,会让很多人滋生破坏欲。 也会有很多人生出保护欲。 “我这么跟你说吧,姓赵的不是好东西,故事书里形容的伪君子,就是他那号人。”杨鸣恶言恶语,“人前出手大方友善,人后骂土包子还会下刀子。” 梁白玉摸他脑袋:“书读多了,更乖巧了。” 杨鸣:“……” 老子是方圆百里最强oga,狂霸拽横着走,乖巧是什么他妈的鬼。 杨鸣看梁白玉擦遗像,他偷偷瞄了好几眼,小脸上露出了很明显的不适。 这种黑白照对他的冲击一向挺大。 虽然他并不想承认,他怕鬼,怕成个球的那种。 像哪家老人过世了,尸首要在儿子的堂屋过一夜,就穿好寿衣躺在一块木板上面。 他爷爷奶奶走那会儿,他大伯都说大妈不同意不肯闹得厉害死活不要尸体进门,他爸觉得这种事不能吵,会让头七还要回门的老人伤心。 所以爷爷奶奶全在他家放的。 到现在,过好久了,他一个人穿过堂屋依然凉飕飕的。 半夜就更别说了,根本不敢看曾经放停尸木板的地方,生怕见到爷爷奶奶的鬼魂。 杨鸣打了个抖,他移开眼神:“姓赵的有没有请黄医生给你看病?” “我不就是着凉了,哪用得着黄医生。”梁白玉把两张遗像摆整齐,他将小香炉搬到前面,擦火柴点香。 杨鸣瞪他后脑勺:“着凉能让你躺这么久?” “那是在水塘脱力了,虚弱的,睡够了就好了。”梁白玉说着就打哈欠,声调也拖了。 杨鸣半信半疑的盯住梁白玉侧脸,发觉他的气色还不错,就是肉眼可见的困困困,他秀气的眉毛揪了揪:“你怎么跟蛇一样,也冬眠!” “是啦。”梁白玉懒懒散散的笑了声,他拎起小竹椅去堂屋外的屋檐下面坐着,听鸡叫,看风吹树晃。 杨鸣瞟一眼遗像,他眼皮抽抽,飞快的跑出去。 冬日的阳光在亲吻竹椅里的人。 很温柔。 杨鸣的脚步声跟喘息都不自觉轻下来,他安静了会,蹲到竹椅旁,嘀咕起了小水塘那天的一幕幕,说他妈是断掌,一耳光子下去差点把他送到西天,还说他爸是怂包,听他妈的话,两人一起拦他,阵仗大得就跟他要上战场决一死战一样。 少年不好意思表露情感,就用吐槽的方式展现内心的愧疚,后怕,和庆幸。 梁白玉笑出了声。 杨鸣气恼的拍打竹椅背:“笑什么笑,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?” “听到了。”梁白玉的瞳孔被太阳照成黄咖色彩,透而漂亮,他的唇角和眼尾都弯着,回答了杨鸣,心神却不知在哪个美好的地方。 杨鸣有种眼前人就要被晒化掉的错觉,他“蹭”一下站起来,挡住了那片光。 阴影里的梁白玉眼皮不抬:“站开点啊弟弟,我都晒不到了。” “我就不!”杨鸣被自己的傻逼行为打击到了,他破罐子破摔的撒泼。 “好吧好吧。”梁白玉闭上眼笑,“随你。” 杨鸣脸通红,他两手抓着竹椅的椅背两边,弯腰去看椅子里的人:“说起来,你的水性比我好。” “学的。”梁白玉的眼睑微动,“为了实现自我价值,全面发展,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。”后半句的音量太轻,带着点说讲故事里人物的嘲弄,几乎是一出口,就消散了。 杨鸣只听见了他的前半句:“既然是学过的,那你为什么不早点从水塘里上来?” “刚掉下去的时候,腿抽筋了,一时没缓过来。”梁白玉说得云淡风轻,“幸好有我父母保佑我。” 杨鸣又记起了当时的恐慌。 “啊,”梁白玉想起来个事,“周婶……” 杨鸣的脸色一变:“别提她了,她把你推下去,自己还开开心心的拍手,真他妈歹毒!黑心寡妇!” 梁白玉蹙眉:“不要那么说,她又不是故意的,跟个傻了的人计较什么。” 杨鸣:“……” 上午他在地里浇油菜,那寡妇咿呀着路过,他手拿粪瓢挥过去。 结果油菜被他打烂了一片,他妈把他抽得小腿肚子发抖。 这笔帐杨鸣算到了寡妇头上,他本想拉着梁白玉一块儿好好骂人一顿发泄发泄,哪想到对方一点都不往心里去。 “观世音转世都比不上你,老子走了!”杨鸣大声吼了句,人没动,等着被哄。 跟梁白玉走得近的,都会有这毛病。 想得到他的特权。 梁白玉昏昏入睡,语速缓慢道:“要知足。”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,杨鸣却懂了,他脸皮发烫,支支吾吾了句什么,扁嘴:“切。” “昨天我上山找了陈砜,他找你了吧。”杨鸣突然说。 梁白玉的眼睫一颤,双眼睁开:“是吗?” “姓赵的也没放他上楼看你?”杨鸣不敢置信,“我操,他真把自己当棵葱了。” 杨鸣想起他姐说的“动情”两字,气都要喘不过来了,他抓住梁白玉的手臂,像劝告自家要跟混蛋玩意儿私奔的心肝宝贝:“丰庄的事你还记得吧,alpha的忠诚跟信息素是绑定的,没有信息素,就没忠诚。” 梁白玉的表情有几分惊讶:“你为什么觉得我需要那东西?” 杨鸣噎住。 就他贫瘠无聊的人生经验,连梁白玉这个人都看不透,更猜不准姓赵的在对方心里是什么感情,这么一想,他感觉呼吸舒畅了不少。 反正对杨鸣来说,梁白玉可以勾搭玩弄很多人,被很多人爱,但他不能爱谁。 因为在杨鸣心里,没人配被梁白玉爱。 就连陈砜都配不上。 杨鸣开小差的功夫,梁白玉已经不在竹椅上了。 厨房有响动,他走进去,看见梁白玉在拆药包,准备熬药。 “你喝的中药是治什么的?”杨鸣凑近。 “补血啊。”梁白玉将药倒进大锅里,他做的熟练又散漫。 杨鸣不太信,他毫无征兆的捉住梁白玉右手尾指。 这都下雪了,梁白玉也没加衣服,手却是暖的。不像他,明明都裹成了粽子,手还跟冰块一样,冻疮都长了好几个。 体寒的杨鸣咂嘴:“你这种奇葩的体质,不是天生的吧。” 要是一出生就这样,那村里人也不会盯着梁白玉的穿衣件数,没完没了的议论。 梁白玉把尾指从少年手中抽出来:“怎么还捉着不放,就这么羡慕?你觉得怕热好吗?” “分季节,冬天好,夏天不好。”杨鸣挺客观的。 “夏天啊……”梁白玉的尾音拉出一条慵懒的长线,“村里的夏天是什么样?” 杨鸣翻了个白眼:“你离开村子前的事还真是忘得一干二净,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在这里生活过。” “夏天就热呗。”杨鸣一边看梁白玉往锅里倒水,一边说,“蚊子上把抓,每天晚上都停电,席子上湿哒哒黏糊糊的,铺在下面的稻草都要烧起来。” “穿不穿衣服都热得人上墙壁,去树底下乘凉吧,苍蝇屎鸟屎能掉你头上。” “哦对了,还有小蜈蚣,屋里到处爬,踩死了一股子臭味。” “……” 杨鸣呱啦半天,来一句无爱的总结:“这里的春夏秋冬都没意思。” 梁白玉去锅洞口:“要是想出去,就多读书。” 杨鸣眼一瞪:“谁说我想出去了?” “你有没有什么梦想?” 杨鸣脱口而出:“有豪车洋房有花不完的钱。” “那还是要出去。”梁白玉把擦断的火柴扔掉,要做第二次尝试,他手白脸白,被后面的灰黑墙壁和周围的乱遭环境一衬托,有股子令人怜惜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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