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颜大怒,拂袖而去,倒没再在她跟前聒噪了。絮絮给自个儿收拾了一番,又觉得风尘满身确实糟糕,记得白玉湖分出支流,当是流过这边,于是去溪边妥妥帖帖洗了个澡,这才换上干净衣裳回了帐中。腹中还空空,不知去哪里寻点吃食,转悠半天,发觉人靠衣装佛靠金装,自换了这件金绣白袍,四下里士兵行礼的人数远多于她穿那件青葛衣的时候。终于被她觅到伙房所在,谁知游看半天,竟只有窝窝头。她对窝窝头委实痛绝,硬着头皮吃了点垫肚子后,再喝了点早上剩下的粥汤。伙头兵还讪讪问她是否太简陋要不要另加菜色‐‐她摇摇头,说:&ldo;我不上前线,为我一个浪费做什么。&rdo;说着,抱着没啃完的窝窝头走开。帐中太闷,她不想回去待着,又因牵挂着桑缙他们的消息,散步亦不觉心宽,这般她兜兜转转,忽然也已日薄西山。今日七月十四,民间鬼门大开的时日。她即坐在了溪水边,看着落日跌进山头,囫囵儿就被吞去。当入了秋,晚时天气便凉了,细听去,林间还有此起彼伏的蝉鸣。不过是叫得愈加凄切。她好不容易坐在溪边啃完了这只窝窝头,站起身来,眼前即一黑。上天待她不薄,流亡逃难的时候没叫她有这样的毛病,否则哪里还有命在。没人告诉她到底是什么毛病‐‐莫名其妙生着气的陛下当然不屑于讲。这么个转眼,她就被人一拉,稳住了身。在这落日仅余不多的薄薄余晖里,拉出两条长影子。影子虽近,那只是空间的交叠,实际上,对方拉了她以后,就像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松开手。他笃定她不会跌倒,亦不会像菟丝花攀附过来。她知道那是谁,但她径往前走。上天待她亦薄,令她朝思暮想的梦,成真不过须臾二十日,晃眼一弹指。&ldo;病了就好好养着,少出来乱晃,省得在哪里昏过去,没人发觉。&rdo;他沉不住气,愣是要哽她一哽。水岸的野草仗着土地肥腴,肆无忌惮生长。高处没过膝,军营里也会有将领带着爱马来溪水边吃草。不远处确有几个不甚分明的人影,牵着马在水岸游荡;絮絮转身,苍白容色被残血般斜阳一镀,艳丽得如暮晚时分一枝颓靡的牡丹。她的脾气上来,开头了两个字:&ldo;那我‐‐&rdo;天边掠过一只孤鸿,落了一声悲鸣,她的脾气又落回去了。她决定以柔克刚,遂往前、往他的身前靠近一步,又极主动温柔地拉住他的手,冰凉的手。她摩挲着他的手背,见他没有阻止,才继续说:&ldo;我是哪里做得不好了,只要你说,我可以改的。&rdo;她自以为拿捏住对付他的关窍,进而又凑在他的脖颈边吹气:&ldo;我连夜赶来,只是为你。你却不想我来么?&rdo;神色有所松动。她鼓了鼓劲,使出最后一击:&ldo;阿铉?&rdo;便是此音落后,他如遭霹雳一般往后一避,方才所有温柔神色,一一敛去了。背对落日长山,他脸色已阴鸷到极点:&ldo;往后你不准再提这段日子。&rdo;他一顿,几乎咬牙切齿,&ldo;朕,不想听到。&rdo;她被他甩开了胳膊,注视他大步先她离去,心头先是大雪落空山般的茫然,紧接着,心脏那里,密密涩涩,痛也钻心。她捂了捂心口,站在原地,天上又掠了一只孤鸿过境,遗落悲声于此荒野。也罢。她的脚步有些凝重,慢慢踏过这些疯长的野草时,响声混重。至于仍然揣在她怀中的小小荷包,愈显得滚烫,灼得她发痛。不提便不提,……她安慰自己,男人总是试图抹去自己最不光彩的一段经历,譬如从前镇上那个卖猪肉的屠夫的儿子中了举后,就标榜自己乃是某某文圣的九世孙,抹去了所有落魄经历。如是去想,她好似的确骗过自己了。令絮絮所不解的谜题,直到她慢吞吞从溪水边挪回大帐,也没有思索个明白。入了夜,许因是鬼门大开的日子,无端就显得寒冷。天上那快圆了的月,冷冰冰照着世界,似水般凉的月光,把这个夜晚浸得几近透明。絮絮在后帐里闷躺了小半天,听到外头窸窸窣窣的声音,又一股脑儿从床上惊坐起来。借着帘帐的缝隙,她在这个月光若水的时候,窥到了他们的秘密行动。半夜?难道是要突袭敌营?她听到有道熟悉声音,即响起在不远处,自言自语:&ldo;这声音,是柳恒?&rdo;她心头一凛,这就是白日赵霍说的戴罪立功的机会?不知怎么,她心中涌上莫名的不好的预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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