絮絮回去便困怠至极,三下五除二换下衣裳躺到床上睡去了。雨打檐,淅淅沥沥地入了梦。虚无,缥缈,像茫茫雨雾里生出来的幻境,她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:&ldo;絮絮。&rdo;那样的声音熟悉而陌生,熟悉的是语调,陌生的是嗓音。她循声去看,不知何时雾色散尽,尽头处立着一个人,那人的身形模样,她都认得,张开嘴,却很犹豫应该唤他什么。阿铉,还是三郎?这个梦短暂得如烟花的光,她便醒来,而面前的确躺着一个男人。从这个角度,能望见他跌宕有致的侧脸,那么锋利的眉眼,像寒山的骨,峻拔瘦石,一笔前朝大家镌刻石碑上的魏隶。他未合眼,仅在凝视虚无,她动了一动,发觉手是被他握着的,心里惊喜了一下,紧接着他注意到她醒来,目光瞥过来,轻轻一笑:&ldo;你今日大约累了。晚上有什么想吃的?&rdo;她的确被问得懵了懵,想吃的,唔,这时还答不出个所以然,但她脑子却缓缓浮现出那个梦境里的前生,记起在兵荒马乱的时候,她生了病,他蹲在炉子前给她煨小米绿豆粥的情景。柔和的光晕布满狭窄斗室,那橘黄色的火光映照他的容颜,他的漆黑眼睛不近不远地笑着注视她,似乎少看一眼,能让他掉一块肉似的。她说想喝粥,他便给她熬粥,其实她在想,若她说想要天上星星,是不是他也会想法子给她弄一颗来?炉火温暖,光芒柔和,火烧着柴枝噼啪声也让人觉得开心,他们以前,是那么……沧海桑田,那一切都已不复存在,就像她近日,已经不常做那个梦了,如果不再回忆,或许就要忘记,从前他是什么模样了。现在他这么温柔地问她,让她一个恍然,唇齿轻颤了颤,囫囵两个字出来:&ldo;喝粥。&rdo;她不知她所有神情悉数落在身侧男子的眼中,他的眼亮了又暗,暗后愈加幽深,那样看她,甚至有几许盯着的意味;但她目光却是涣散的,眼眸里若闪若灭的光告诉他,她是在回忆什么。回忆什么呢?他盯着她的唇瓣,与早间那个淡然素雅的妆容大不相同,这时候的口脂,浓丽如一朵烂漫枝头的经雨芍药,饱满诱人,色泽明艳,仿佛诱惑他一般翕张,吐出两个字时,他便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。这是真实的触感。他心跳停了一拍。四目相对,眼睛离得这样近,近到可以看清自己的模样,映在对方眸子里,她呆愣着望他,他也在她的眼睛里望见自己这时的样子‐‐这张从来保持冷漠威严的脸,仿佛撕开一点裂痕,让里头包裹的七情六欲快要决堤泻出来一样。他的唇和她比起来还是太凉了,他想,旋即轻轻离开她的嘴唇。她清晰看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,单手撑在她的枕边,方才被忽视的雨声,这时候极清晰地入耳,他淡淡道:&ldo;好,朕吩咐人去做。&rdo;她笑得极其甜腻,甜腻得能让人溺毙于如此的光色之中,他俯视她,一臂的距离,她的秋水般的眼眸不知可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,也一并泛着濛濛水雾似的,漂亮极了,她模模糊糊说:&ldo;从前……&rdo;可这两个字方出口,她便住了口,像什么也没有说过,脸上却流露出一抹羞涩甜蜜的笑意。她向来是个明艳潇洒的性格,这样的神情鲜少出现在她这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上,她从来不知道她做出这样小女儿家的情态时,是多么让人贪婪渴盼地想把她的胳膊按住,狠狠地欺负她,‐‐但正因为鲜少见到,才会去想,她是为了谁而这样笑?雨声太急,天色亦已晚了,唯一一盏拿来照明的烛灯已不够用,在案头空明灭。&ldo;刚刚,你猜我梦到了谁?&rdo;她笑起来,伸手去拉他衣襟上系得整齐的衣带,他垂眸盯上那只细瘦的手,真难想象,看似柔软雪白的手,却有操弓射虎的本事,他顺着问:&ldo;谁?&rdo;蕉窗原来开了一小条缝隙,窗外的雨的清新气息从那里漫了进来,她说:&ldo;梦到了三郎。&rdo;他闻言,一直紧绷的眉目仿佛松开了一些,眼底仿佛也多了点笑意似的,依然端详她,刚醒来的睡足了的美人,像慵懒绽开的芍药花,&ldo;哦?朕怎么样?&rdo;她眸光迷离了一些:&ldo;梦到一片白茫茫的地方,三郎在轻声唤我。&rdo;他任由她的手在他衣裳上作乱,系带将松将落之际,他轻按住她的手背:&ldo;唤你什么?&rdo;她仔细回想一样,情景不甚清晰,但声音却是清晰极了的,她描摹着他的语调,缓缓道:&ldo;絮、絮。你还唤了好几声呢‐‐&rdo;她兀自笑得开心,手腕忽然被捉住,接着一阵衣料摩挲声,她不知怎么他突然起身,挡住那盏烛光,影子仓促洒在她面前,他声音仿佛冷了一点,不知可是她的错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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