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时鸳鸯来了,便坐在贾母下首。鸳鸯之下,便是凤姐儿。铺下红毡,洗牌告么,五人起牌,斗了一回。鸳鸯见贾母的牌已十成,只等一张二饼,便递了暗号儿与凤姐儿。凤姐儿正该发牌,便故意踌躇了半晌,笑道:&ldo;我这一张牌定在姨妈手里扣着呢,我若不发这一张牌,再顶不下来的。&rdo;薛姨妈道:&ldo;我手里并没有你的牌。&rdo;凤姐儿道:&ldo;我回来是要查的。&rdo;薛姨妈道:&ldo;你只管查。你且发下来,我瞧瞧是张什么。&rdo;凤姐儿便送在薛姨妈跟前,薛姨妈一看,是个二饼,便笑道:&ldo;我倒不稀罕他,只怕老太太满了。&rdo;凤姐听了,忙笑道:&ldo;我发错了!&rdo;贾母笑的已掷下牌来,说:&ldo;你敢拿回去!谁叫你错的不成?&rdo;凤姐儿道:&ldo;可是我要算一算命呢。这是自己发的,也怨不得人了。&rdo;贾母笑道:&ldo;可是你自己打着你那嘴,问着你自己才是。&rdo;又向薛姨妈笑道:&ldo;我不是小气爱赢钱,原是个彩头儿。&rdo;薛姨妈笑道:&ldo;我们可不是这样想?那里有那样糊涂人,说老太太爱钱呢?&rdo;凤姐儿正数着钱,听了这话,忙又把钱穿上了,向众人笑道:&ldo;够了我的了!竟不为赢钱,单为赢彩头儿。我到底小气,输了就数钱,快收起来罢。&rdo;贾母规矩是鸳鸯代洗牌的,便和薛姨妈说笑。不见鸳鸯动手。贾母道:&ldo;你怎么恼了,连牌也不替我洗?&rdo;鸳鸯拿起牌来笑道:&ldo;奶奶不给钱么!&rdo;贾母道:&ldo;他不给钱,那是他交运了!&rdo;便命小丫头子:&ldo;把他那一吊钱都拿过来!&rdo;小丫头子真就拿了,搁在贾母傍边。凤姐儿笑道:&ldo;赏我罢,照数儿给就是了。&rdo;薛姨妈笑道:&ldo;果然凤姐儿小气,不过玩儿罢了。&rdo;凤姐儿听说便站起来拉住薛姨妈,回头指着贾母素日放钱的一个木箱子笑道:&ldo;姑妈瞧瞧,那个里头不知玩了我多少去了。这一吊钱玩不了半个时辰,那里头的钱就招手儿叫他了。只等把这一吊也叫进去了,牌也不用斗了,老祖宗气也平了,又有正经事差我办去了。&rdo;话未说完,引的贾母众人笑个不住。正说着,偏平儿怕钱不够,又送了一吊来。凤姐儿道:&ldo;不用放在我跟前,也放在老太太的那一处罢。一齐叫进来倒省事,不用做两次,叫箱子里的钱费事。&rdo;贾母笑的手里的牌撒了一桌子,推着鸳鸯,叫:&ldo;快撕他的嘴!&rdo;
平儿依言放下钱,也笑了一回,方回来。至院门前,遇见贾琏,问他:&ldo;太太在那里呢?老爷叫我请过去呢。&rdo;平儿忙笑道:&ldo;在老太太跟前站了这半日,还没动呢。趁早儿丢开手罢。老太太生了半日气,这会子亏二奶奶凑了半日的趣儿,才略好了些。&rdo;贾琏道:&ldo;我过去,只说讨老太太示下,十四往赖大家去不去,好预备轿子。又请了太太,又凑了趣儿,岂不好呢。&rdo;平儿笑道:&ldo;依我说,你竟别过去罢。合家子连太太宝玉都有了不是,这会子你又填限去了。&rdo;贾琏道:&ldo;已经完了,难道还找补不成?况且与我又无干。
二则老爷亲自吩咐我请太太去,这会子我打发了人去,倘或知道了,正没好气呢,指着这个拿我出气罢。&rdo;说着就走。平儿见他说的有理,也就跟了贾琏过来。到了堂屋里,便把脚步放轻了,往里间探头,只见邢夫人站在那里。
凤姐儿眼尖,先瞧见了,便使眼色儿,不命他进来,又使眼色与邢夫人。邢夫人不便就走,只得倒了一碗茶来,放在贾母跟前。贾母一回身,贾琏不防,便没躲过。贾母便问:&ldo;外头是谁?倒象个小子一伸头的似的。&rdo;凤姐儿忙起身说:&ldo;我也恍惚看见有一个人影儿。&rdo;一面说,一面起身出来。贾琏忙进去,陪笑道:&ldo;打听老太太十四可出门?好预备轿子。&rdo;贾母道:&ldo;既这么样,怎么不进来,又做神做鬼的?&rdo;贾琏陪笑道:&ldo;见老太太玩牌,不敢惊动,不过叫媳妇出来问问。&rdo;贾母道:&ldo;就忙到这一时!等他家去,你问他多少问不得?那一遭儿你这么小心来?这又不知是来做耳报神的,也不知是来做探子的,鬼鬼祟祟,倒吓我一跳。什么好下流种子!你媳妇和我玩牌呢,还有半日的空儿,你家去再和那赵二家的商量治你媳妇去罢!&rdo;说着众人都笑了。
鸳鸯笑道:&ldo;鲍二家的,老祖宗又拉上赵二家的去。&rdo;贾母也笑道:&ldo;可不?
我那里记得什么&lso;抱&rso;着&lso;背&rso;着的。提起这些事来,不由我不生气。我进了这门子做重孙媳妇起,到如今我也有个重孙子媳妇了,连头带尾五十四年,凭着大惊大险、千奇百怪的事也经了些,从没经过这些事。还不离了我这里呢!&rdo;
贾琏一声儿不敢说,忙退出来。平儿在窗外站着,悄悄的笑道:&ldo;我说你不听,到底碰在网里了。&rdo;正说着,只见邢夫人也出来。贾琏道:&ldo;都是老爷闹的,如今都搁在我和太太身上。&rdo;邢夫人道:&ldo;我把你这没孝心的种子!
人家还替老子死呢。白说了几句,你就抱怨天、抱怨地了。你还不好好的呢!
这几日生气,仔细他捶你。&rdo;贾琏道:&ldo;太太快过去罢,叫我来请了好半日了。&rdo;
说着,送他母亲出来过那边去。
邢夫人将方才的话只略说了几句,贾赦无法,又且含愧,自此便告了病,且不敢见贾母,只打发邢夫人及贾琏每日过去请安。只得又各处遣人购求寻觅,终久费了五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女孩子来,名唤嫣红,收在屋里,不在话下。
这里斗了半日牌,吃晚饭才罢。此一二日间无话。
转眼到了十四,黑早,赖大的媳妇又进来请。贾母高兴,便带了王夫人薛姨妈及宝玉姐妹等至赖大花园中,坐了半日。那花园虽不及大观园,却也十分齐整宽阔,泉石林木,楼台亭轩,也有好几处动人的。外面大厅上,薛蟠、贾珍、贾琏、贾蓉并几个近族的都来了。那赖大家内,也请了几个现任的官长并几个大家子弟作陪。因其中有个柳湘莲,薛蟠自上次会过一次,已念念不忘。又打听他最喜串戏,且都串的是生旦风月戏文,不免错会了意,误认他做了风月子弟,正要与他相交,恨没有个引进,这一天可巧遇见,乐得无可不可。且贾珍等也慕他的名,酒盖住了脸,就求他串了两出戏。下来,移席和他一处坐着,问长问短,说东说西。那柳湘莲原系世家子弟,读书不成,父母早丧,素性爽侠,不拘细事,酷好耍枪舞剑,赌博吃酒,以至眠花卧柳,吹笛弹筝,无所不为。因他年纪又轻,生得又美,不知他身分的人,都误认作优伶一类。那赖大之子赖尚荣与他素昔交好,故今儿请来做陪。不想酒后别人犹可,独薛蟠又犯了旧病。心中早已不快,得便意欲走开完事。
无奈赖尚荣又说:&ldo;方才宝二爷又嘱咐我:才一进门,虽见了,只是人多不好说话,叫我嘱咐你散的时候别走,他还有话说呢。你既一定要去,等我叫出他来,你两个见了再走,与我无干。&rdo;说着,便命小厮们:&ldo;到里头,找一个老婆子,悄悄告诉,请出宝二爷来。&rdo;那小厮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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